春風明媚,綠草如茵。年輕力盛、正值青春年華的男孩女孩,在草皮上享受著春神溫柔的愛撫。或置身於書香滿懷的圖書館,閑靜讀書,沉浸在紙頁的味道。
然在寧謐走道上,有一急促步伐打破這股寂寥。跫音主人是個身穿制服、黑色長髮垂落至腰際的女孩。女孩臂彎緊抱著一本厚重課本,看起來和一般學生毫無異同。但她乾淨的臉上卻寫滿悲苦和怨懟,誰知道甚至明瞭她忒煞的痛。
已而,女孩腳步停駐在轉角處。海藍色大眼睜大,蓄滿不安。
「他們在那裡。」紅脣微啟,低聲呢喃。爾後長髮一甩,急速逃離。
女孩繞過迴廊,躲在梁柱後喘息。當她抬起頭,一個白衣人就像魔術一般赫然出現。
女孩呆愣瞪視著白衣人,他全身上下是潔白、類似實驗服的衣著,臉上戴著牛奶白的面具,面具上掛著誇張笑靨,彎月形的眼洞暗不可測,連他之眼眸亦不可見。
那人機械式的舉手,女孩倒抽一口氣,似以為是要拿出槍,然而白手套所持的並非手槍,而是單面空白且平滑的一張傳單。白衣人把白紙遞給女孩,顫慄望了望白衣人,又低頭瞧了單子一眼,十分猶豫地伸出纖長手指拿過單子。
女孩指尖碰到的那一剎那,白衣人宛如與白單一同被抽走,轉眼蒸發在空氣中。
「真夠弔詭了。」女孩心想。轉移視線至單上文字,不過她腦中的內建「感應器」警告她:他們在南方250 公尺,因此女孩再次畏懼地逃跑,無法細讀內容。
只是,單上斗大的標題已烙印在她波心:塔耳塔迷宮。
安婕爾飛奔到校園後方的樹林中,靠著樹幹聆聽瘋狂悸動的心跳聲。
待呼吸平順,攤開方才因緊抓而褶皺的傳單,讀著上頭單調卻震懾人心的字語:
你好,歡迎來到塔耳塔迷宮。
覺得心情鬱悶、諸事不順嗎?
如果是的話,請到這裡來。
若你能走出塔耳塔迷宮,
我們將給你全世界。
擔心會有人跟你瓜分?
放心,最終只會有一人走出來。
勝者全拿,敗者全失,
放手一搏吧!
我瞠目結舌的讀著傳單內容,自第一句至最後一句愈漸荒誕,然而我心卻分歧了。有一個我鼓吹參加「苟延殘喘在世上有何用呢?這是妳翻身的大好機會!」可是另一個我緊緊鎖住我蠢蠢欲動的雙腳「絕對不行!這根本就是自殺。」
就算我很掙扎,能做什麼解答?而他們逼我抉擇。
「嘿,妳在這啊,雜種。」我不必轉身就知道,又是那群惡霸。我好想逃,可是我不能。
費凡科──所有人中最惡劣、高壯的那一個──用力抓住我烏黑的長髮,藉由疼痛迫使我站起。我咬雅忍痛,很想將他的手推開,可是他才不輕易放過我。
「頭髮留那麼長是怎樣?專給人拉的嗎?哈哈哈哈!」他大笑,又猛地扯了我頭髮。眼淚刺痛雙眸,不行,我不能哭,淚水是最致命的脆弱。我緊握髮束,減少拉扯時的痛楚。結果他卻轉戰我羸弱的身軀。
他先朝我腹部揍了一拳,接著有人踢了我的小腿肚,害我痛的差點跪倒在地,但我不許自己做出如此軟弱的表現,自尊我還有。有個傢伙捏了我手臂,只擰了表皮一下,但這卻是最痛的一種。一定是漢克,那矮冬瓜只比我高一點,力氣和女孩一樣小,所以他就努力鑽研捏人的技巧,好顯現他的價值。也就是校園霸凌中不成文的規定:當霸凌別人的,或被霸凌。
接費凡科朝我的臉頰甩了一巴掌,火辣辣的疼痛感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。滿腔怒火湧上心頭,抬起膝蓋襲擊他的鼠蹊部。我的還擊確實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不甚防備。趁他痛的彎下腰,鬆開抓住我頭髮的手,我急忙站起,不願再屈於弱勢。而我的復仇尚未結束。使勁吃奶的力氣對他的肚子送上一拳,但該死的,他竟然有腹肌,還硬得像鐵塊似的。可是我其實不在乎這個。我改用手肘撞他的臉,希冀能打掉他一、兩顆牙。他們方才如何欺凌我,我便一一還給他。我也不在意也不打其他人,我唯一的目標就是費凡科。不過他當然也不是省油的燈,豈會呆呆挨揍?他伸手想抓住我,但我速度更快,從他身旁溜走,撿起石塊打他。直接敲在頭顱,不斷,不斷,不斷,無法罷手,打到他癱倒在地,鼻血流到嘴邊和脣角的血液混合。暗紅色血珠是費凡科身上唯一堪稱美麗的東西。我要幫他變漂亮,淌更多血。
曾說,看我的五官就知道是東方劣種,那白人就了不起嗎?沒關係我不用聽你的答案,因為你將變成紅種人,我要你的皮膚全被鮮血染成紅色,炙熱的,絢麗的,瘋狂的,紅色。
尖銳石片割開皮膚,血管。血的噴泉,血液畫的煙花掩飾了初衷,絢爛了苦衷。
最後收尾,用力踹了他肚子一腳,費凡科顫抖,眼皮微微跳動,依然沒有睜開。
環視四周,那群烏合之眾早已鳥獸散。果然,他們都只是欺善怕惡的膽小鬼。
再次低頭俯視倒臥在地的費凡科,剛才的恨意煙消雲散。壓抑許久的怒氣解放後,我心中什麼也不剩。
我以為──或我盼望──我會對自己的行徑感到內疚,可是我沒有。
如果長久污辱、欺悔我的費凡科是壞人,那放肆情緒掌控理智而傷害人的我,就不是壞人嗎?
撿起被遺忘的傳單,上沾有汙泥和血跡。「勝者全拿,敗者全失」然我有什麼好失去的呢?
回憶?送你算了。未來?我不想要。現在?我沒有那種東西。性命?假如你一生只剩被凌辱、被貶壓,又何必呢?乾脆丟棄這臭皮囊還比較輕鬆,反正我連靈魂也破滅了。
這名為安婕爾的軀體便是如此空洞。
我搖搖晃晃站起身,頭也不回踏入更黑暗的淵藪。
被丟下的廣告單飄落,一如生命。